走近经典:郭继明书法展讨论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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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时间:2008-06-12 17:38作者:周小勇来源:重庆师范大学书法艺术研究院

时间:2007年6月16日

地点: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

主持人:

王岳川(北大书法所副所长、北大中文系教授、博士生导师)

发言人:

王岳川(北大书法所副所长、北大中文系教授、博士生导师)

郭继明(北大访问学者、重庆师范大学副教授)

李明清(北大访问学者、孝感学院教授)

崔树强(北大哲学系美学博士生、西南大学副教授)

厚夫(原名梁向阳,北大访问学者、著名作家、延安大学副教授)

牛耕耘(北大书法所办公室主任、书法家)

李彬(北大书法研究生班学员、书法家)

阚爱萍(北大访问学者、镇江市京口区文联副主席、书法家)

刘登明(北大书法硕士生)

录音整理:

廖丹(《神州国光·金石书画》杂志社编辑)

王岳川(北大书法所副所长、北大中文系教授、博士生导师)

郭继明是北大书法所,也是北大中文系的访问学者。今天郭继明先生的书法展取名为“走近经典”,为什么是“走近经典”呢?这种“走近经典”的理念,在当代书法中究竟还有什么意义?难道只是文人雅士的无关痛痒的聊以zw吗?书法在当代的发展究竟面临着什么样的问题呢?

北大书法所成立的时间很短,成立于2003年11月28日,到现在不到四年。我们一开始就提出了一系列书法理念和办学方针,其中一条就是北大书法倡导“文化书法”。可能各大网站的朋友,还有书法界的朋友和一些读者会有一些质疑,说书法就是书法,干嘛要加个“文化”?书法文化就可以了,为什么还要提出“文化书法”?这次展览跟继明商量说,叫“走近经典”,刚才也有记者采访说,为什么叫“走近经典”?中国传统不是在全球化中已经失效了吗?中国书法的魅力在全球化进程当中,书法在电脑普及、手机和e-mail普及的情况之下,书法的实用功能已经消失了吗?

有人写了一篇文章,说书法只是文人雅士的文化搔痒,是自得其乐的一种“把玩”。我不同意这种看法。所以,书法的面临的问题很多,它不仅困惑着北大书法所,困惑着我们的研究生,困惑着中国书法界。今天我们可以就此探讨一下文化、传统、经典和中国书法的关系,我相信这里面有很多的话题。北京大学有一个好的作风,就是“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”,有任何不同的看法,都可以说出来。当然,我今天不是主要人物,回应今天答辩的主角是郭继明先生。

不过关于北大书法研究所,关于“文化书法”,关于文化经典的问题,可能我会作一些答复。因为最近李彬先生和我作了一个对话,在这个对话当中,除了进一步阐释文化书法的有关问题以外呢,我提出了一个新的观念,也是我们文化书法的一个重要步骤,就是“走进魏晋风骨”。

张旭光先生前不久提出一个理论“激活唐楷”,因为楷书在中国当代的处境很艰难。我参加了青岛的国家展,我是评委,又参加了北京电视台的大奖赛,出现了这种情况:只要谁还在写颜体、柳体、欧字,评委们评分总是不高。过去我们所说的唐楷法规,现在变成了回避的问题,变成了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问题,变成了一个似乎不能获奖的理由,这是一个非常令人吃惊的现象。我们今天连唐代都不重视了,那么重视的是什么呢?大家可以看看一些拍卖公司的拍卖记录,人们重视的恰好是明清的一些作品这种中断历史的偏爱,是令人遗憾的事情。

我最近几年多次到日本韩国,有一次到汉城,下了飞机,去参观一个书法临摹的教室,我非常吃惊,进去之后大多是50多岁的金领白领的老总,我就看到一个年龄很大的一个人跪在地上临《张迁碑》,字非常大,他写得大概是丈二的一幅《张迁碑》。我问他“你为什么要这么临?”他说:“我白天在公司里日进斗金,心里想的全是钱,全是利润,全是倾轧,全是把别的公司去挤跨,心都黑了;但是晚上,我拿起一枝毛笔,澄心静气地、心无旁鹜地、一丝不苟地临《张迁碑》,2000年前的碑文和我心心相通。我感到这是一种生命的绿化、生命的净化、生命的美化。如果我疯狂地榨取剩余价值和利润,我就成为一个赚钱的机器,多少年之后,我就成为一个和杀人机器一样可怕的东西。正是因为我写了书法,我生命中的毒素慢慢地消失了,所以,书法是减去生命中毒素的一种艺术。”

所以,我觉得“激活唐楷”提得非常及时。同时我也更进一步提出“走近魏晋风骨”,魏除了北魏,还有魏晋南北朝的统称的意思,有北碑的部分,晋有二王的法帖和笔法。所以,我们可以在更加大的范围内来理解,为什么魏晋时期“生年不满百,常怀千岁忧”,如此对生命地忧心忡忡,有竹林七贤,有王羲之《兰亭序》的前喜后悲,“后之视今,亦由今之视昔”,有这种深切地生命悲剧意识和自我觉醒意识。如果不能够理解这些,我们就不能够理解嵇康,就不能够理解魏晋人士那种“飘飘若惊鸿”的风骨,所以我认为,中国书法的自觉和自信时代是魏晋。再往前推是无名氏的汉碑,当然那些汉碑后来很重要。

书法界太多地重视了清代,把清代如数家珍,像晚清的康有为、梁启超的书法,但是再往前看,就少了。但是中国文化的正脉在汉唐,如果我们把元代和清代作为我们文化的传统的话,那么我们就忘掉了我们文化的根柢。所以,日本人认为他们是东方的大国,因为他们继承了中国的汉唐精神。韩国人认为他们是东方的大国,因为他们继承了中国明代的精神,而我们继承了晚清的痛苦的没落的文化精神。

北大书法所的力量可能非常单薄,但是我们在北大可以依靠的丰厚的力量,在从蔡元培、胡适开始的丰富的历史文化传统和资源的基础上,我相信我们能把北大的事做好。所以,在旭光先生提出“激活唐楷”之后,我提出“走近魏晋风骨”,可能会在中国书法界引起一些新的波澜和争鸣,我想可以帮助激活中国人思考,为什么汉魏唐是中国书法的正宗,成为中国书法未来发展的文化资源。下面,我作为主持人,我想请郭继明先生阐释一下自己的“走近经典”的想法以及创作的一些基本的理念。(鼓掌)

郭继明(北大访问学者、重庆师范大学副教授):

对这个经典的阐释呢,应该说,在学界也有各种说法。对经典的理解,我比较认同,它是一种指向性,甚至是一种权力。那么,有的人老是以西方的审美倾向来套用中国人的审美,我对这种观点不太认同。我觉得,中国传统的审美,要从史学、美学的角度来把握,尤其是王老师提出的这个“文化书法”的角度去审视、去解读中国的传统经典。从史学上讲,哪些是重复的,哪些是创新的,可见而知;从美学上讲,经典应该达到一种从形式到内容的完美统一。从两种角度可以见证我所理解的经典。

我之所以走近经典,亲近经典文化,是王老师提出“文化书法”理念的一个实践。关于文化的内核,刚才王老师讲了很多,尤其是站在很高的角度提出了“走近魏晋风骨”。其实,我以前也审视过张旭光先生提出“走近唐楷,可能他主要指的是唐楷那种宽博的包容性,提倡那种包容性。楷书写到现在好像写得没有前途了。书法理论家张怀瓘、刘熙载强调“楷者,法也,式也,模也”,我觉得他们忽略了结体的变易性、墨法的节律性和天然的书写性,我也试图把那种天真率意古朴的笔法,能够融入到唐楷当中去并注重墨色的音乐性。这是我的一个想法或者说是一种理念,今天听到王老师提出“走近魏晋风骨”忽然发觉我还不够,给我有一种新的启发、新的感悟,再向魏晋深入。走近经典,并不意味着,我的书法作品就是经典作品,如果这样解释的话,对我肯定是一种误读。我觉得,在经典的书法当中,或者说,在我所追求的书法当中,都是应该强调“技进乎道”,但是我现在更倾向于对技法的深入体察。当然,我觉得书界有的人对于技的把握还不够,自认为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,甚至进乎道的程度,我看未必。关于这类似的书法迷惑问题呢,我想请李明清教授,做进一步的阐发。(鼓掌)

 

李明清(北大访问学者、孝感学院教授):

这个问题呀,没有什么深入的思考。我也是一个书法的爱好者,我想谈一谈当今的书法,我自己眼中的书法,好像有些问题。

因为从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,中国遭遇两次文化冲击。一个是80年代以来现代性的、现代化的文化冲击,另一个是90年代以来的全球性的文化冲击。在现代性的文化冲击当中,人们最需要了解的,就是对传统的确认,到底什么是传统?因为现在的好多是转型、转型,到底传统是什么,人们很迷惘。很多学者,我看到他们在探索,绝大多数是走向潮流、走向时尚。所以,好多人在崇尚这种时尚的时候呀,就有很多迷惘。

在全球性的文化冲击,我个人认为,在中国,最需要的就是人们需要对民族身份的认同。在知识界有一种忧患,有一种焦虑,就是民族身份到底是什么?民族的指纹到底是什么?所以,从这个意义上呀,我觉得今天这个展览,郭继明这个书法展览,原来这个题目叫“走进经典”,王老师说你还不能进去,你还进不了。所以,这是一个很高的要求,我个人以为,还是走近好一些,就是靠近一些,亲近它,这是一种导向。所以,这是在困惑当中,在不管是现代性的还是全球化的冲击当中,走近经典在当下具有特别突出的意义。但怎么走近它,怎么走向它,是很困惑的,走向哪里?所以,刚才王老师说的是不是走向清代,传统的东西那么多,到底走向哪里?所以,传统之本呢,也是很令人迷惘的。

关于传统之本,我个人呢,也没有很多的思考。但是王老师说了之后,还是很受启发,就是我们传统的根在哪里?就是首先要确认我们的根到底在哪里?另外一个问题呢,就是刚才郭继明先生提出来,让我谈一谈关于技法,这个问题呀,我个人是有点想法的。因为我的字,王老师也看了,说还是有些习气,我是认同这种说法的。其实,习气是走向匠人的一个很直接的渠道,它不是走向艺术家的,因为我看到这个方面的材料很多。但是,我依然认为,技法的重要性,技进乎道,王老师在一篇文章中也谈到,对于道的推崇在书法中尤为重要,如果仅仅停留在技法,书法不叫书法,叫写字,所以只有技进乎道,书法才有它的艺术价值。问题是,我们在强调道的同时,好多人忽视了技,技进乎道,基础是在技上面。没有对技法的深切领悟,没有达到王老师经常和我们说的要“手熟”,没有达到对技的超越,对技烂熟于心,随心所欲而不逾矩,就是到技的炉火纯青的境界,再谈技进乎道。(鼓掌)

 

王岳川:

下面请北大美学专业的崔树强博士,请从你的角度来谈一谈。

 

崔树强(北大哲学系美学博士生、西南大学副教授):

我说几点感想吧。我和郭继明兄认识很长时间了,我们都在重庆工作,我的学校离他的学校比较近,所以呢,经常有些交流的机会。郭继明兄可以说是多才多艺,不但字写得好,而且唱歌唱得好,拉得一手好二胡。我曾经专门写过一篇小短文,叫做《琴声长伴读书人》,描述我聆听他音乐艺术的感受,这里就不再多说了。后来呢,我们又一起到北大来学习。我觉得他很刻苦,在这里一年呀,他创作了很多作品。在北大,访问学者的住宿条件比较艰苦,他在有限的条件下临摹了《淳化阁帖》一百多米的长卷。我慢慢就发现,他到北大跟随王岳川老师一年来,进步很大,包括文化修养方面都有很大的提高。他也可以说是充分地利用了北大良好的人文环境。所以呢,今天他的展览能够在北大成功地举办,作为老朋友,我表示祝贺,我向他这一年来取得的巨大的进步表示祝贺。这是我要说的第一点。

第二呢,虽然我和郭继明很熟悉了,但像今天这样比较全面地、比较集中地看到他这么多的作品,还是第一次。我的整体印象是气息非常好,不狂,不野,但是又不呆,不死,比较活脱。杨辛老师在开幕式上说他的书风比较古朴,比较大气,我完全同意。我还觉得他的书法能够在稚拙当中有一种活脱。他下笔比较坚实,力量比较稳,比较厚,但是通篇气脉又能活络起来,有一种气脉在里面,我感觉很好。

我们都知道,中国书法很喜欢谈气。气的问题是一个哲学问题,在中国哲学当中,气可以说是最重要的范畴之一,所以说,真正懂得了气的文化,在一定程度上说,就入了中国文化的玄门。同时,气也是一个艺术问题,中国的艺术,几乎没有不谈气的,无论是中国的绘画、中国的音乐、中国的舞蹈、中国的建筑,甚至中国的园林,都讲气。林语堂说,中国艺术的闷葫芦,就在于气韵问题。他又说,中国艺术对气韵的崇拜,不是起源于绘画,而是起源于书法成为一种艺术。可是,现代书法大多数以笔墨涂抹为能事,注重笔墨的纯形式,但是他们的成效并没有能够慰藉我们的心灵,却足以震扰我们的神经。现代书法在气韵上的失败,在创作上的迷失,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了理论上的缺位。

我又想到了中国书法界近20年的种种状况,从80年代的全民书法热,到90年代书法创作的多元化,以及种种在创作上的迷失和困惑。其实,书法上的这些表现,从背景上还可以追溯得更早。近一百年来,当我们放弃了古老的中国曾经信守的气化的宇宙观,接受了西方天文学和物理学的宇宙观之后,宇宙就不再是一个气的宇宙,书法自然也失去了深厚的宇宙论基础。于是呢,我们只有用书法的抽象美去比拟西方的抽象画,这样,书法的浓淡枯湿失去了独特的文化意义,那些因为中国文化“气”的性质而产生的“一笔书”、“气脉不断”、“笔断气连”等等,就很难被人们所领会。我的理解,中国艺术中“气”的思想的核心,是一种生命精神的表现。在具体艺术作品中,反映的是一个人的精神气象和人生境界。中国书法当中重视“气”,就是重视书法中所反映的一种生命精神。我们常说书如其人,也可以说气如其人。这是我说的第二点。

我的第三个感想,就是郭继明展览中的标题:“走近经典”四个字。我觉得这是一种态度。作品中的气息很重要,但是,气从哪里来?古人说养气,养气就是锤炼自己的艺术,养气就是做人。养气的办法当然很多,孟子讲“我善养吾浩然之气”。其中,以谦卑的心态走近经典、亲近经典、学习经典是非常重要的。走近经典,不是匍匐在经典脚下,不是没有志气;走近经典,是让古人思想的光芒照亮自己,让古人的心和我们一起跳动,让我们能从中国看世界,从过去看未来。徐复观先生说,中国文化在人心安顿上、在发掘道德根源和人生价值的根源上,不仅有历史的意义,而且有现实的和将来的意义。所以说,中国文化在21世纪、在未来的世界能有多大的作为,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我们的态度,取决于我们能从传统当中发掘出多少有益的价值。书法的命运同样如此。(鼓掌)

 

王岳川:

好的。下面请作家厚夫先生谈一谈,如何?

 

厚夫(原名梁向阳,北大访问学者、著名作家、延安大学副教授)

我也是北京大学的访问学者,跟随温儒敏老师。我也是书法爱好者,喜欢看,写得少。前几天,我在我的博客上发表了一篇文章,叫做《巴山才子郭继明》,上面有对郭继明书法的评价和我对书法的理解,基本的意思都在文章里了。我另外再谈两层意思。

一个是,目前我们国家兴起的国学热。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,我感觉80年代以后,我国的许多书家(包括陕西的一些所谓名家),会写字,但对文化的涵养不够,孔子、孟子,魏晋南北朝的许多文章都没有读过,仅仅会写字而已。我在想,书法是什么东西,书法本身是承载着中国文化的一个载体,没有中国文化,就没有中国书法,我觉得我们现在有种本末倒置的感觉。如果你不懂文化,你谈什么书法,我们中国文化的基本要素都没有了。我们说要恢复魏晋的传统,我觉得魏晋可以再往上追,孔子克己复礼,找周礼去了,我们要重视春秋战国时期形成的孔子、孟子、庄子、墨子等的“诸子百家”的中国文化传统。我们反思一下,我们当下的中国人,我们对我们自己的传统文化究竟了解多少,我们不要说一般学生了,即使我作为大学老师,学习四书五经都是我上大学以后的事情,我们的传统是断裂的。关于这个断裂点,有人说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割裂了我们的文化传统。不管怎么说,我们这个没有根基的文化,没有根基的书法,还叫书法吗?我有时候怀疑这个问题。

我为什么对郭继明感兴趣呢,感兴趣的原因是,首先,我听说他二胡拉得非常好,那种境界就是一种文化境界,歌也唱得好,而且字也写得好,我原来没有注意到他的字,我不知道他会写字。后来,我就琢磨他了,琢磨他的字。刚才这位博士也说了,就是拙中带巧,就是典雅之中有一种灵动的东西,他的字比较内敛,是符合中国士大夫文化的基本精神的。现在很多仅仅会写字的人,说实话,我并不是很看好。因此,我觉得他这个书法的风格就是文化的风格,跟我们王教授提出的“文化书法”的概念是一脉相承的。我觉得王教授是找到了医治当下中国书法之症的穴位了,我们现在很多书家没有文化,没有气了,对吧,因此,我想,我们真正要找,不妨视野再拉大一点。对郭继明书法的具体评价,我的博客上有,我就不说了。谢谢!(鼓掌)

王岳川:

下面,我们请北大书法所的牛耕耘先生说说吧。

牛耕耘(北大书法所办公室主任、书法家):

还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呢,就瞎说吧。都轻松一下,别这么紧张。我觉得书法呀,很简单的事,当然啦,书法是小道。从张旭光先生提出“激活唐楷”以后,王老师又提出了“走近魏晋”。我现在也是在考虑,书法到底能够有多大的发展,包括现在进入电脑时代,一些先进的技术都在侵蚀着中国的文化,书法发展的空间到底在哪里?我看了王老师的文章之后,书法虽然小道,但是离开了文化,书法和文化分开,书法就不是书法。它有两个意思,一个是写字,写字呢,只能叫写字,写完了叫“匠”。艺术的东西,它是在创作,不是在生产。所以,提出了这个文化的书法以后,我对文化书法的理解就是,书法的背后,肯定是文化。脱离了文化的书法,就像高楼大厦,它就失去了根基,它就没有可支撑的东西。写字谁都会,它就是技法,技法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以后,用来说话的就是文化。中国不就几个“子”吗?孔子、孟子、屈子、庄子,实际上,这几个“子”,它是中国的哲学的问题,没有文化它就轻飘飘。王老师最近在《解放日报》也是谈了这几个“子”和西方的文化。

郭继明今天的这个展览是费了他很多的心血,每天都在创作,每天带着一大包带给王老师看,进行精选。今天呢,这个展览,我也不说什么,就是对郭继明先生这个展览的成功表示祝贺。(鼓掌)

王岳川:

请我们的书法高手李彬说说,他是我们书法研究生班的首届学员。

李彬(北大书法研究生班学员、书法家):

既然王老师点了我,我就不得不说几句了。郭继明呢,我们不是很熟悉,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。今天看了这个集子(指《郭继明书法作品集》,人文艺术出版社20075月版)和展览,觉得很震惊。我就说几句话,一个呢,就是从“激活唐楷”这个角度讲,他真正是把唐楷激活了,虽然里面很多是何绍基,但是从颜真卿这里出来的,行楷,草书,行书,隶书,很多都有唐楷的元素在里面,味道浓得很。从这个角度说呢,确实是把唐楷和颜体练到家了,而且写得非常活。下一步怎么办呢,就是王老师说的“走近魏晋”。但不一定只是魏晋,包括篆书,比如钟鼎、石鼓,还有汉简等等很多东西。他呢,唐楷、颜真卿的元素非常多,下一步呢,一定要写得雅一点。我看那个长卷(指临摹《淳化阁帖》长卷)上面,魏晋的元素还是非常多的,行草手札、小楷写得非常好,写得文静得很。如果能在魏晋方面能写得像唐楷一样,应该说在国内就是一个很难得的书家了。走进魏晋,应该不是远近的近,而是进去的进,进到里面去。关于文化书法,书法的文化性,大家刚才讲了很多了,我就不重复了,我就从创作的角度,简单谈这几句。(鼓掌)

王岳川:

阚爱萍主席,发个言吧。

阚爱萍(北大访问学者、镇江市京口区文联副主席、书法家)

郭继明先生和我是访学的同学,也是同道。我原来对他并不了解,通过一年的学习,和我们在书法上的交流,让我很震惊。因为王岳川教授在给他写得序言中曾经写到过一句话,说他是拿艺术当生命的人,那郭继明先生真是当之无愧。因为我感受到了,这是我亲身感受到的。在最近一个阶段,无论是他为书法展的操劳,也无论是他在求学过程中,他从来没有为了书法而书法。他这次来北大的目的,可能还是想更深入地了解北大的文化氛围,同时,他也想把北大在艺术以外的,最丰厚的文化底蕴带到他的书法创作中去。今天,应该说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多的作品,琳琅满目,无论是小楷行草,无论是条幅中堂,可以说,都展现了他那多才多艺的一面。无论是他的二胡拉得多么精彩,也无论是他的歌喉唱得多么嘹亮,我都感受到了,所以,我要感谢郭继明。谢谢。(鼓掌)

王岳川:

登明,你作为北大艺术学院的书法专业硕士生,你讲几句。

刘登明(北大书法硕士生):

今天有这么多高人在坐,本来不该随便发言,但是老师既然发话了,我就谈谈自己的感想。我跟郭老师接触不多,原来对他不了解,但是当我听到他的二胡的时候,看到他的书法的时候,我觉得我已经了解他了。我原来报考王老师的研究生,原来也不认识他,我只知道他做的学问是西学,又做中国文化和艺术,他在家里做的事却是拉二话、写书法。我那时候看到他的照片,觉得他的气象不得了,就决定报考了。

今天呢,比较特殊,在这样一个炎炎的夏日,在未名湖畔,大家走到一起,在商品经济大潮中,在很浮躁的氛围当中,来谈论书法这样一个雅事。而且呢,王老师说,我们北大的特色,开研讨会,不是一般地泛泛而论,不是你说几句,我夸两句,就过去了。刚才,我听了几位老师的发言,已经把这个话题逐渐地引向深入,已经触及到了包括经典的问题、包括传统的问题,而且呢,恰恰就是当代书法需要解决的问题。

我在这里呢,想从一个角度随便说一下。王老师一直强调文化书法。这个说法提出来以后,在社会上就有不同的反响。有些批评的意见认为,文化本来是一个很泛的概念,好像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。其实,当时王老师提出这个理念,是有很强的针对性的,当下书坛,这么热闹,每天都有这么多的活动,但是有一种直觉,就是它离书法的本体越来越远,这就不得不促使我们坐下来,反思关于书法本体的问题。我同意王老师的看法,就是中国书法的最高的境界,还是魏晋的那样一种一片天机的那种境界。这个境界是如何造成的呢,以及我们在当下如何走近这个境界。走近经典呢,就是一个态度。对郭老师我最欣赏的是手札,我欣赏那些能够见出性情的手札。通过他的艺术我能够看出他的性情。如果一个人能够一身素衣,在未名湖边独自拉拉二胡,或者静静思考,我认为这样的人就不是一个俗人。我觉得书法最高境界就应该有性情。为什么有的人,练了一辈子书法,你看他的气象也好、气息也好,他好像在性情上就缺少了这一块,他就达不到一个很高的境界。文化是一个很泛的概念,性情可以促使书法达到很高的境界。我就从这个性情的角度讲这么多,讲出来就教于大家。(鼓掌)

郭继明:

我还得插一句,关于走近经典,我最害怕对“走近经典”这个名称的误读。取名“走近经典”,并不是我的作品已经是经典了,而是说凡是经典的书法它已经代表着中国文化的一个身份,是一种哲思的表现。我们所要走近的是中国的“大经典”文化和“小经典”书法,所以,“走近”不是“走进”;是亲近不是翻版;是有我也有它;是延续又是创造。在我作品集的后记里面,对此也作了诠释。书法有它的“金字塔”,经典是它的中柱及塔顶,就是那种至真至诚的东西,书法虽然唐代是高峰,但必须追根溯源,只站在唐代是不够的。晋代尚韵、唐代尚法、宋代尚意、明代尚态、清代尚质,那么当代呢,依我个人看呢,大概是一个多元的时代,如果仅仅说是一个“趣”字,那还是比较肤浅了。

我今天感触很多,听了王老师精彩的演讲,听了诸多专家的发言,给我提出的一些肯定和鼓励。我觉得,我的作品应该在传统的法的基础上,结合现代的意的取向,方能打造出一种“出新意于法度之中,寄妙理于豪放之外”的一种境界。当然,当代书法我觉得要体现才气,灵气,大气,文气和锐气。书法我比较强调写,书法就是写,注重写的纯粹性,当然汉字的本原性也是不能丢的。但不能做,不能造,所以呢,我最后有一个感觉,书法也可以说,传统的也就是现代的,现代的也可以说是传统的;实用的可以是艺术的,艺术的也可以是实用的。不知道大家同不同意这个观点?

王岳川

昨天去看一个拍卖前的展出,他们给了我一本书,是美术界很多高手去年底开了一个研讨会出的书,叫《中国书法、美术与传统》。一些前卫艺术家和理论家都大谈传统,而我们书法界一些朋友仍然沉迷在行为书法之类中。“文化书法”的提出是指书写活动的本身它是一种文化活动,而不是一种商业炒作的活动,也不是自我书法游戏的活动,更不是因袭西方现代后现代所谓行为艺术的活动。张旭怀素是一种书写的活动,是融入了生命把时间空间化的活动。

书法为什么要“走近魏晋”,我说的是书法,因为魏晋真正出现了书法的自觉、书法自信和书法鲜活生命的时代。而春秋战国时代帛书金文,再之前的甲骨文,都是无名氏的,可以说与宗教、神灵、祭祀等很多活动紧密相关的。所以,我们要抓住王羲之和他在魏晋那样一种情况下所创作出来的书法。走近魏晋谈的是风骨,风是风致,骨是骨力,它代表了碑和帖的二重整合性。在这个问题上,国人要有足够的自信。魏晋风骨既有内在的骨,又有外在的媚,既有铮铮铁骨,又有风致自然。这是中国文化的两重性。我们要把中国的儒家文化、道家文化、佛家文化全盘地向西方输出。文化书法仅仅是文化输出总战略中的一个课题。

如果“中国威胁论”进一步张开,美国最近提出中国的人民币必须要增值,而且到了剑拔弩张的情况下,美国最近组织环太平地区国家联合遏制中国,如果在这个时候,我们还不抓文化,那么“中国威胁论”迅速扩张,中国就是迅速崛起的恶魔。只有我们把文化提出来,软着陆才得以可能实现,中国就是一个非炮弹、非侵略,通过中国文化的中庸之道传达人类和谐文化的这样一个过程。所以,中国的文化,不仅关系到我们个体的诗意化的生存,同时关系到国家文化的生存的问题,有很多书法界的人,从未想过这个问题。

李明清教授刚才提到技法的问题,我认为,最高的技法是无法而有法。王羲之的笔法当中,使转、流转,线条不直白地出去。但到了后来的楷书就变成了提和按为主,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。书法那种力透纸背的使转、绞转,像麻绳一样在纸上搓出来的那种感觉,那是一种千钧之力,但已很少有人去体会了。

汉唐是我们应该尊重、应该鞠躬、应该有敬意的文化。不论是激活唐楷还是走近魏晋,中国书法不怕声音之小,落一叶而知秋,只要有坚持,只要有明白人提出,只要有我们可持续的推进与发展,中国书法就不会中断。有人问我说,今天滔滔江海般的那些怪字,经营自己商品的那些字,我说没有关系。孔子弟子三千,贤人七十二,传衣钵者一二人而已。王羲之时代书法家您知道有多少吗,但传下来的有几个人?唐代写书法也是千军万马,但初唐不过四家而已,所以不要着急。今天的书法家成千上万,而真正的书法家才能流传下去。就像我曾经问过的体育学院的教授,我说我看到中国的那些散打冠军,我怎么觉得就像游戏一般的,我说中国的武术的精神就沦落到这种程度了吗?他说,非也!深山老林里出来一位高手,他还没有出拳,对方就被推到八丈以远。所以,中国人要学会退一步海阔天空,学会反者道之动,而不是前进就是道之动。所以,我们要思考,中国文化将在20年、30年成为世界文化的前列。文化用什么来征服人?如果没有可征服人的状态下,那么中国就处在危险当中。(鼓掌)

崔树强:

我再补充两句。刚才王岳川老师拿魏晋书法的用笔使转和唐楷的提按作比较,我受到一点启发。我在想,为什么唐楷后来会发展成为馆阁体,成为了没有艺术生命力的东西,因为里面没有生气了。中国人不喜欢死搭搭的艺术,而是喜欢活脱脱的、气韵生动的艺术。书法当中要表现生气,而不是死气;要表现正气,而不是邪气;要表现灵气,而不是俗气。我想,事实已经、并将进一步证明,那种简单地否定传统、抛弃经典的态度,是非常的浅薄和无知的。凡是关注21世纪中国文化命运的人,必须严肃地审视中国的传统文化,当然包括中国艺术当中包含的精神。

我觉得,我们在中国近一百年混乱而又彷徨的这样一种历史处境之后,我们现在要静下心来,重新思考那些古老的中国曾经信守过的、曾经坚持过的,那些关于生命的理想、关于美的理想。我们要平心静气去重新审视我们过去的生命痕迹,切切实实找到真正能够支撑我们的精神、给我们以感动和灵魂洗礼的美的力量,那才是我们的精神家园。中国文化在21世纪的崛起已初露端倪,没有人、也没有哪一种力量能够阻止这种崛起,这是历史的潮流。当这种崛起的声音沉厚而有力地响起,书法界没有必要迷乱般地狂呼,因为那样我们还呆在原地,我们应该以积极而切实的努力,去自然地融进一个即将到来的伟大时代的声音。(鼓掌)

王岳川:

好的。今天我们以郭继明的书法展览为题,展开了一个关于当代书法发展诸多问题的广泛的探讨,很多发言已经触及到了相当深刻的问题,以后有机会,我们再把这些问题引向纵深。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,我们的研讨会就到此结束,谢谢大家!